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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快要結婚了!!”
當我對著公司同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最訝異的人不是他們,而是我自己,究竟我怎麼有勇氣說的出這樣的話呢?立頓紅茶包很不情願地把杯子裏的熱水染的豔紅,當紅到將近有點黑的時候,我脫口而出說了這句話,彷彿是希望結婚與泡杯奶茶這兩件事情屬於連續動作,當糖包跟奶油球都還沒加進去之前,這句話也可以完全不成立似的,不過大部分的人倒是聽的很清楚。
“真的嗎?什麼時候?”有著學生般清純笑臉的會計小姐回過頭來問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很快吧!!”我只能這麼說,其實連我也感覺這件事情進行的速度有點異於常人,正常的男人不會在27歲,事業無成,沒房子沒車子也沒馬子的情況下突然說要結婚吧!!簡直腦袋有問題,是不是我奶茶喝多了呢?!!
讓我的腦袋像沙漠裡的冰淇淋般不安的是一位十八歲的高三女生,一個月前的某天中午,炙熱的陽光把我的光陽機車座墊曬到八十度高溫左右的時候,我摸著燙傷的屁股走進永和仁愛歐寶的工地三樓,在三樓A戶客廳裡面見著了她。
在說明這個女孩子之前我必須先簡單說明一下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是現場丈量施工完成的面積,這份工作的好處是可以到處跑來跑去,不需要整天坐在辦公室吹冷氣,因為在我體內應該存在著什麼像熱烈歡迎主人歸來的瑪爾濟斯的基因吧!或者說是忙著搬家的螞蟻群也行,總之要我一直坐在同一個位置上簡直就是一份活受罪的差事。
我所在的公司是一間不大不小的防水抓漏公司,辦公室的面積不很大,辦公人員也只有四位,一個是會計,專門作帳發工資,一位是文員專事接電話還有用電腦打字估價單和請款單,另一位是戴副眼鏡有如學者般的工程師兼主管;會計師每天下午才來上班,而上班的時候總是帶著笑容,時不時就會跟我分享她的下午茶吐司,我是很希望建議她不要吃吐司,或說是取消下午茶這玩意兒,因為她已經過胖了。文員是個20歲左右大學休學的女孩,由於不明原因,她的左眼睛是一個義眼,看著你的時候如果燈光暗一點便會有股倩女幽魂般的陰鬱氣氛,況且她這個人本身就很內向,工作態度倒是挺好,很值得信賴。工程師主管是個五十幾歲離過婚的滿臉油光的肥胖老頭,看著他的時間若超過十秒鐘就有種吃了片蔥油餅的感覺,他負責分配工人每日施工的地點,並且將每個工地完成後的面積畫出示意圖再加上計算公式,以方便請款作業的透明化,雖然偶而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加幾個尺寸的長度進去讓公司多請些款,客戶部份也不太愛跟他計較,可能是不想面對著他爭論那些相差無幾的數據,然後猛然發現肚子吃的太飽吧!!
而我的工作呢!由於老闆娘就是我娘,所以基本上公司所有的雜項全都由我負責,特別像是這種孤單單跑工地現場實地丈量面積風吹日曬的無聊工作自然就落到我的頭上,其實我自己是做的很開心,因為沒有人可以管我去到哪裡,偶而跟朋友來段清閒的下午茶也是非常愉快,不過像這次在工地遇到一個穿著制服的高三女生事件,對平日工作狀態平淡無奇的我,就像是一隻烏龜掉進金魚缸裡的感覺,很異類。
“妳在這裡做什麼?”
一個年輕女孩坐在滿是塵土的水泥地面上,學校的制服完整,有穿內褲,由於她以不羈的姿勢坐著,兩條白皙纖細的腿擺放的非常隨意,我看到了些不太禮貌的東西。
她並沒有聽到我的問話,頭上帶著耳機,隨著似乎是龐克搖滾的節奏在輕點著頭,長長的黑髮將耳機覆蓋,像是母親的雙手輕撫嬰兒的額頭一般溫柔,臉蛋很清秀,有種藝人的氣質。
到目前為止的十秒鐘,她的眼睛依然一直閉著,一付很陶醉的樣子,牆邊的那把不知是吉他還是貝斯的樂器像是她的守護神般靜靜地佇立在她的右手邊,如果這樂器調音的把手位置有長雙眼睛的話,應該也是在看著陶醉於音樂世界裡的她吧!
“喂!同學,工地是禁止外人進入的喔!妳聽的到我說話嗎?”
我試著往她的位置再前進一公尺,但是這一公尺還沒走完她突然就睜開眼睛,以看著從樹上跑到樹下再穿越過草叢跑到另一棵樹上的松鼠的表情看著我。”你在這裡做什麼?幹麻一直看著我?”她說。她的聲音輕柔,非常的女性化,應該很適合電話客服人員這個職業吧!
“這句話應該我問妳吧!一個學生上課時間不上課,在這邊做什麼?”
“這裡是我家…………”她的語氣突然轉急,帶點辯解的味道。
“妳們家已經買了這戶房子了嗎?但是整棟大樓都還沒蓋好喔!妳不應該進來這裡的………,還有,妳在這裡多久了?”
她大剌剌地站了起來,完全是以一股穿著牛仔褲的氣勢向上拔起,我的眼光一下子必須向開放式廚房那塊空間中的某一點偏移一會兒。待她拍拍身上的塵埃,將耳機放進書包,我的目光才重新回到她的身上,雖然又被她的美腿影響了我的視線,不過總算是可以正眼看清她整個人的狀態:不該屬於高中生的很長的黑直髮（雖然我知道髮禁已經解除了）;短到像是正要去夜店上班的公關小姐的裙子長度（明明是永平高中的制服）;那雙又長又直的美腿讓整個人更顯得高挑清瘦,應該有將近一米七的高度吧!
由上而下的審視其實不過幾秒鐘,我突然不自在了起來,因為眼前站著的真是一個青春無敵的大美人,臉蛋的清秀不由分說,光是直挺挺地站著,以漫妙的曲線反諷我的粗俗工作服裝以及被安全帽壓塌的頭髮,我就夠無地自容了,只是自恃年紀大她將近十歲,不該被一個小女孩的氣勢壓倒才對。我又重新問了一次。
”妳在這裡做什麼?”
”聽音樂啊!”聽起來像是老爸問關在房間整天的女兒在家裡整天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似的對話。
“在這邊待多久了?”
“不知道,我一早沒有去學校,直接就走到這裡了,結果就一直聽音樂,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沒有手機,所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她是古代人嗎?高中生還沒有手機的簡直就不是台灣人了吧!是大陸偷渡來的大陸妹嗎?還是東南亞跑來台灣打工的,不!應該都不是,那些地方不可能生出像這樣這麼漂亮的女孩。
她的腦袋似乎從龐克搖滾的世界裡拉回來了一些,從表情上的轉變可以約略看的出來,原本像是在7-eleven偷了包乖乖被抓到卻丟臉裝生氣的小女孩,到像是過了門禁時間偷偷進到家裡卻被父親在客廳當場抓到的無辜表情,雖然只是微小的變化,但是因為我很認真的看著她的臉,所以這點我還分辨的出來。
“所以………現在幾點了呢?”
我看了一下錶之後說:“快要中午十二點了,看來妳在這邊待了至少有三、四個小時吧!”
“是嗎?”她的表情突然委屈了起來,雙手摀著兩邊的臉頰,漂亮的臉蛋被擠的有點變形,不過我還是覺得很可愛。
“下午兩點半的的社團公演……我曲子還沒背好,電吉他的和絃還轉換的不是很有自信,怎麼辦?”
這個問題問的我很尷尬,因為我不會彈電吉他,雖然小學進節奏樂隊,高中進管樂團,大學參加合唱團,當兵考進陸軍軍樂隊,會打大鼓,會吹上低音號,會唱美聲,會指揮,會彈鋼琴,最會的是吹牛跟唱流行歌曲,進KTV裡面我就是K哥之王,但是我就是剛好不會彈電吉他,所以她一問我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其實我應該是要說這裡是工地,妳的電吉他彈的怎樣跟我沒有關係,我也不懂,我只知道我現在要工作,而且妳不應該屬於這塊地方,妳必須離開,回到屬於妳的空間去,去呼吸那裡單純的空氣,這裡都是灰塵沙石,伴著水泥土糞的味道,隔壁剛做好防水的洗手間內還有沒道德的工人隨意大小便的穢物,離妳兩公尺遠的廚房轉角還有一攤紅色的檳榔汁,這裡是叫做仁愛歐寶的三樓A戶尚未完工的妳未來的房子,由於尚未完工,所以也不算是妳們家的,所以妳必須馬上離開……………。
“那妳想要我怎麼幫妳?”
我違背了剛剛內心裡面掙扎的千頭萬緒,以一種無機質口吻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像是遇著紅燈停下來的摩托車一樣,我在等她幫我打上綠燈好讓我前進。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心裡緊張的發慌才走到這邊來靜一靜,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我秤了秤她這句話真實的份量,究竟只是小女孩在撒驕抱怨還是真的需要我幫忙,我低著頭交叉著雙手一付考慮的姿態,視線從我前方的地板慢慢向前延伸到她腳尖的地方,我停了下來,再看了一眼她的小腿之後,我說,“這樣吧!妳聽一邊的耳機,我也聽一邊,然後妳邊彈著電吉他,我邊聽看看有沒有彈錯的地方,雖然我不會彈吉他,但是我的耳朵還可以,對聲音還滿敏感的,先聽看看妳彈的如何再說吧!”
於是我走向她,將公事包放在她的書包旁邊,撥了撥我被壓塌的頭髮,拍了拍臉頰,心裡先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讓她覺得我是個輕薄的男人。她打開了吉他的盒子拿出一把很絢麗擦的很乾淨的紅色鋼琴底漆配金色邊框的電吉他,沒有帶音箱,接著又用穿著牛仔褲的姿勢很隨意的坐到我的旁邊,多芬洗髮乳的香味似乎飄了過來,明明就是很安靜無風的微微燥熱的正中午工地現場,我卻有如即將參加墾丁春吶音樂會的小夥子,從她坐到我的身邊,右手臂輕靠著我的左手臂之後,眼前的風景突然變成一片寬闊的海洋,浪很高,風很涼,心裡還帶點高中生畢業旅行般纖細的緊張。
她拿出了耳機,一個直接放進我的耳朵裡,一個則放進她的,我整理了一下身體擺放的位置,肌肉還有點僵硬,可能是剛才騎車騎太久了,我試著這麼安慰自己。
她拿出線控,按下PLAY鍵,音樂便開始在兩人的耳朵間流竄。
開頭就是電吉她的獨奏,單一和絃的刷弦,第二拍之後女中音的主唱接了進來,是一首日本搖滾,感覺很熟悉的音樂,不知道曾經在哪邊聽到過。這位青春無敵的少女的雙手也沒閒著,從主唱出現的瞬間便接著彈奏,纖細的左手手指可以在前端指間看到許多練習過度的傷痕,想必是真的很愛這個樂器吧!否則像這樣年輕的世代,不應該存在那樣的手指與光滑白淨的指甲。右手不停刷著弦,綁在手腕上的白色幸運帶也跟著飛舞,像是一隻白色彩蝶般隨著音樂開心的飛翔著。由於只剩右耳朵能幫她辨別哪裡有彈錯,我必須很專心才可以,感覺像是走進了喧鬧的夜店卻必須帶著國文的模擬考卷般,必須要先考完試才能跳舞,卻又一直被熱鬧的氣氛所吸引。
音樂結束,我澎湃的心久久無法平息,像是真的去春天吶喊搖完頭一樣,呼吸的速度頓時變的不規律。
“怎麼樣?好聽嗎?這是日本漫畫改編…………”
“NANA的主題曲:glamorous sky,魅惑天空,是由中島美嘉主演的電影,也是由她主唱,電影改編自漫畫的前六集左右,所有的劇場佈景全部試著將漫畫裡面的一切原汁原味重現,包括角色的選配,服裝的定案,全部經過導演親自徵選,漫畫家矢澤愛親自督導,所有演員在做完造型之後長相與氣質都有九成與漫畫裡面塑造的形象相似,中島美嘉由於歌曲的風格及亮麗的外型很適合漫畫裡面大崎娜娜的角色,因此是最先被選進拍攝這部電影的主角之一,宮崎葵飾演另一個主角小松奈奈,兩個同年齡同名字的可愛女孩發展出了一段由愛情親情友情交織的的東京夢想故事,當然最重要的是裡面的音樂元素,主角大崎娜娜與三名男子所組成的樂團BLACK STONE是走搖滾龐克的路線,所以美嘉改變了一下她原有的唱腔,試著去詮釋漫畫裡娜娜對音樂灌注的熱情與充滿磁性桑啞的聲線………這首歌我也很喜歡。”
她的表情似乎充滿著訝異與驚喜,像是去日本Hello Kitty樂園玩,明明離園口還有一百公尺遠卻因為看到那隻可愛大貓而忍不住想尖叫卻猶豫著該不該叫出聲音來這種幼稚的表情。
“啊!!你居然知道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其實我擁有整套的NANA漫畫全集,以及她的周邊商品包括卡通.電影.所有相關的CD及相關的採訪簡介,在當初收集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一個跑工地的人到底對這些日本賺進大筆外匯的東西這麼了解究竟有什麼用,可能只是單純的感動吧!或者也可以說是某種移情作用。
我喜歡音樂,所以我去學它,去接觸它,雖然沒想過要因為它而賺錢卻也不想放棄它,看著周杰倫的成功,我就又會多練點鋼琴,聽到大陸2006超女亞軍譚唯唯的歌聲我就會再重新練練美聲,我知道我不是也不能靠這個行業吃飯,因為我樣樣都懂卻樣樣不精,只能在大學畢業當玩兵之後乖乖地回到家裡試著準備接下父母的事業。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我從來沒有逃過家,沒有翹過課,更不可能在高中的時候就有錢可以花錢買樂器。我很乖,至少在父母心中我是個很乖的小孩,我努力的考上了不錯的高中跟大學,我努力的學習我的專業,只為了給父母一個交代,但是父母從來沒有在我的音樂路上給過我一個交代,我的每一場音樂會沒有一次他們有參與過的,他們只是一味的以為鼓勵我搞音樂我就不會專心唸書,其實他們錯了,在十年前的我不成熟的心靈裡面,也只是想要一點點對自我決定性的方向上面的尊重而已,但是他們卻不知道,也從不試著去了解。也許就像這位美少女的父母一樣吧!但至少她有勇氣挑戰,她有勇氣面對自己所選的喜好,去捍衛它!儘管是用翹課的方式,躲在沒有人的建築工地角落默默進入自己的音樂世界,在這裡可以很安靜,很安全,沒有人打擾,直到………她今天遇上了我!
“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嗎?”她的眼睛瞪的極大,像是想把我整個人都裝進去似的。”妳可以叫我奶茶,”我說。
“那我就叫巧克力!!”她笑的很開心,似乎很喜歡我的名字,我打開公事包拿出了剛買的冰過的一瓶飲冰室茶集的綠奶茶分給她喝,她也拿出書包裡的多芬(DOVE)巧克力與我分享,兩個人就這麼將就著用了簡單的中餐,我並且陪她練習到了下午兩點,終於到了她必須回到學校裡面的時間了。
“今天很謝謝你!奶茶!”
“不用,我也很開心有個美女陪我度過無聊的中午休息時間!”
“哈!你說我美嗎?”說完她便自顧自地掂掂腳尖,左搖右晃地將自己全身環視一遍。
“只是………下次可不可以不要穿這麼短的裙子,我有好幾次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哪裡!”
“這樣………會很短嗎?”說著,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裙子,還不自覺地拉起裙擺。
“喂!快曝光了啦!”我邊用手遮住眼睛邊吼著。
“放心啦!我有穿白色的安全褲啦!!想看………給你看啊!”
說完她真的將裙子整件掀了起來,在我視覺的殘像上面只留下一團白色而模糊的東西,對於這個世代的小女生,我真的不敢恭維,完全不知道她們到底在想什麼,先是留著一頭超級長髮,又把制服短裙改的超短,上課時間不上課跑到危險的工地聽什麼龐克音樂,坐又沒坐姿,腿那麼開完全不怕蟲子會跑進去嗎?雖然是………真的很正啦!!
後來我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她,要她表演結束之後給我個電話,”下班之後一起去吃個飯吧!”我以很世故的聲調這麼對她說,她只回了我一個鬼臉就走了。不過那也無所謂,小妹妹而已。
可是當天結束她真的沒有給我電話,我等了一天兩天,一個星期,全都沒有回應,每天看著手機期待會有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過來,可惜每次興奮地接起來的,要不是說有台灣好茶的電話,要不就是什麼銀行問你要不要借錢之類的,突然發現台灣無聊的電話還真多,不過,神奇的事情竟然就在一個月之後的今天早上發生了！
在我進辦公室上班不久之後,那時我正準備泡我的早餐奶茶,手機的簡訊聲響起,我按下閱讀的按鍵。
“你好!奶茶……我是巧克力!還記得我嗎?好想你喔!我終於買手機了喔!這是我的號碼,09XX530451我想你是唯一!你該不會忘記我了吧!忘了我我會很想哭喔!@@.....對了我剛跟我媽說我之前遇到一個很好的人,我喜歡上他了,你是我的初戀喔!你幾歲了啊!想不想跟我結婚呢!我已經十八歲囉!還是個處女呢!如果你要跟我結婚的話,趕快打電話給我吧!”
我把立頓紅茶包放進我的馬克杯裡,思緒正像是從杯子裏裊裊上升的蒸氣,軟綿綿的飄散,我突然想起了跟巧克力一起聽歌的時候她不規則又隨意擺放的雙腿,時不時也跟著節奏輕敲地板的白色球鞋,在按完她的手機號碼之後,接著我輕輕地按下綠色的撥出鍵。
“我想……我快要結婚了!!”
當我對著公司同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最訝異的人不是他們,而是我自己,究竟我怎麼有勇氣說的出這樣的話呢?立頓紅茶包很不情願地把杯子裏的熱水染的豔紅,當紅到將近有點黑的時候,我脫口而出說了這句話,彷彿是希望結婚與泡杯奶茶這兩件事情屬於連續動作,當糖包跟奶油球都還沒加進去之前,這句話也可以完全不成立似的,不過大部分的人倒是聽的很清楚。
“真的嗎?什麼時候?”有著學生般清純笑臉的會計小姐回過頭來問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很快吧!!”我只能這麼說,其實連我也感覺這件事情進行的速度有點異於常人,正常的男人不會在27歲,事業無成,沒房子沒車子也沒馬子的情況下突然說要結婚吧!!簡直腦袋有問題,是不是我奶茶喝多了呢?!!
讓我的腦袋像沙漠裡的冰淇淋般不安的是一位十八歲的高三女生,一個月前的某天中午,炙熱的陽光把我的光陽機車座墊曬到八十度高溫左右的時候,我摸著燙傷的屁股走進永和仁愛歐寶的工地三樓,在三樓A戶客廳裡面見著了她。
在說明這個女孩子之前我必須先簡單說明一下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是現場丈量施工完成的面積,這份工作的好處是可以到處跑來跑去,不需要整天坐在辦公室吹冷氣,因為在我體內應該存在著什麼像熱烈歡迎主人歸來的瑪爾濟斯的基因吧!或者說是忙著搬家的螞蟻群也行,總之要我一直坐在同一個位置上簡直就是一份活受罪的差事。
我所在的公司是一間不大不小的防水抓漏公司,辦公室的面積不很大,辦公人員也只有四位,一個是會計,專門作帳發工資,一位是文員專事接電話還有用電腦打字估價單和請款單,另一位是戴副眼鏡有如學者般的工程師兼主管;會計師每天下午才來上班,而上班的時候總是帶著笑容,時不時就會跟我分享她的下午茶吐司,我是很希望建議她不要吃吐司,或說是取消下午茶這玩意兒,因為她已經過胖了。文員是個20歲左右大學休學的女孩,由於不明原因,她的左眼睛是一個義眼,看著你的時候如果燈光暗一點便會有股倩女幽魂般的陰鬱氣氛,況且她這個人本身就很內向,工作態度倒是挺好,很值得信賴。工程師主管是個五十幾歲離過婚的滿臉油光的肥胖老頭,看著他的時間若超過十秒鐘就有種吃了片蔥油餅的感覺,他負責分配工人每日施工的地點,並且將每個工地完成後的面積畫出示意圖再加上計算公式,以方便請款作業的透明化,雖然偶而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加幾個尺寸的長度進去讓公司多請些款,客戶部份也不太愛跟他計較,可能是不想面對著他爭論那些相差無幾的數據,然後猛然發現肚子吃的太飽吧!!
而我的工作呢!由於老闆娘就是我娘,所以基本上公司所有的雜項全都由我負責,特別像是這種孤單單跑工地現場實地丈量面積風吹日曬的無聊工作自然就落到我的頭上,其實我自己是做的很開心,因為沒有人可以管我去到哪裡,偶而跟朋友來段清閒的下午茶也是非常愉快,不過像這次在工地遇到一個穿著制服的高三女生事件,對平日工作狀態平淡無奇的我,就像是一隻烏龜掉進金魚缸裡的感覺,很異類。
“妳在這裡做什麼?”
一個年輕女孩坐在滿是塵土的水泥地面上,學校的制服完整,有穿內褲,由於她以不羈的姿勢坐著,兩條白皙纖細的腿擺放的非常隨意,我看到了些不太禮貌的東西。
她並沒有聽到我的問話,頭上帶著耳機,隨著似乎是龐克搖滾的節奏在輕點著頭,長長的黑髮將耳機覆蓋,像是母親的雙手輕撫嬰兒的額頭一般溫柔,臉蛋很清秀,有種藝人的氣質。
到目前為止的十秒鐘,她的眼睛依然一直閉著,一付很陶醉的樣子,牆邊的那把不知是吉他還是貝斯的樂器像是她的守護神般靜靜地佇立在她的右手邊,如果這樂器調音的把手位置有長雙眼睛的話,應該也是在看著陶醉於音樂世界裡的她吧!
“喂!同學,工地是禁止外人進入的喔!妳聽的到我說話嗎?”
我試著往她的位置再前進一公尺,但是這一公尺還沒走完她突然就睜開眼睛,以看著從樹上跑到樹下再穿越過草叢跑到另一棵樹上的松鼠的表情看著我。”你在這裡做什麼?幹麻一直看著我?”她說。她的聲音輕柔,非常的女性化,應該很適合電話客服人員這個職業吧!
“這句話應該我問妳吧!一個學生上課時間不上課,在這邊做什麼?”
“這裡是我家…………”她的語氣突然轉急,帶點辯解的味道。
“妳們家已經買了這戶房子了嗎?但是整棟大樓都還沒蓋好喔!妳不應該進來這裡的………,還有,妳在這裡多久了?”
她大剌剌地站了起來,完全是以一股穿著牛仔褲的氣勢向上拔起,我的眼光一下子必須向開放式廚房那塊空間中的某一點偏移一會兒。待她拍拍身上的塵埃,將耳機放進書包,我的目光才重新回到她的身上,雖然又被她的美腿影響了我的視線,不過總算是可以正眼看清她整個人的狀態:不該屬於高中生的很長的黑直髮（雖然我知道髮禁已經解除了）;短到像是正要去夜店上班的公關小姐的裙子長度（明明是永平高中的制服）;那雙又長又直的美腿讓整個人更顯得高挑清瘦,應該有將近一米七的高度吧!
由上而下的審視其實不過幾秒鐘,我突然不自在了起來,因為眼前站著的真是一個青春無敵的大美人,臉蛋的清秀不由分說,光是直挺挺地站著,以漫妙的曲線反諷我的粗俗工作服裝以及被安全帽壓塌的頭髮,我就夠無地自容了,只是自恃年紀大她將近十歲,不該被一個小女孩的氣勢壓倒才對。我又重新問了一次。
”妳在這裡做什麼?”
”聽音樂啊!”聽起來像是老爸問關在房間整天的女兒在家裡整天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似的對話。
“在這邊待多久了?”
“不知道,我一早沒有去學校,直接就走到這裡了,結果就一直聽音樂,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沒有手機,所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她是古代人嗎?高中生還沒有手機的簡直就不是台灣人了吧!是大陸偷渡來的大陸妹嗎?還是東南亞跑來台灣打工的,不!應該都不是,那些地方不可能生出像這樣這麼漂亮的女孩。
她的腦袋似乎從龐克搖滾的世界裡拉回來了一些,從表情上的轉變可以約略看的出來,原本像是在7-eleven偷了包乖乖被抓到卻丟臉裝生氣的小女孩,到像是過了門禁時間偷偷進到家裡卻被父親在客廳當場抓到的無辜表情,雖然只是微小的變化,但是因為我很認真的看著她的臉,所以這點我還分辨的出來。
“所以………現在幾點了呢?”
我看了一下錶之後說:“快要中午十二點了,看來妳在這邊待了至少有三、四個小時吧!”
“是嗎?”她的表情突然委屈了起來,雙手摀著兩邊的臉頰,漂亮的臉蛋被擠的有點變形,不過我還是覺得很可愛。
“下午兩點半的的社團公演……我曲子還沒背好,電吉他的和絃還轉換的不是很有自信,怎麼辦?”
這個問題問的我很尷尬,因為我不會彈電吉他,雖然小學進節奏樂隊,高中進管樂團,大學參加合唱團,當兵考進陸軍軍樂隊,會打大鼓,會吹上低音號,會唱美聲,會指揮,會彈鋼琴,最會的是吹牛跟唱流行歌曲,進KTV裡面我就是K哥之王,但是我就是剛好不會彈電吉他,所以她一問我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其實我應該是要說這裡是工地,妳的電吉他彈的怎樣跟我沒有關係,我也不懂,我只知道我現在要工作,而且妳不應該屬於這塊地方,妳必須離開,回到屬於妳的空間去,去呼吸那裡單純的空氣,這裡都是灰塵沙石,伴著水泥土糞的味道,隔壁剛做好防水的洗手間內還有沒道德的工人隨意大小便的穢物,離妳兩公尺遠的廚房轉角還有一攤紅色的檳榔汁,這裡是叫做仁愛歐寶的三樓A戶尚未完工的妳未來的房子,由於尚未完工,所以也不算是妳們家的,所以妳必須馬上離開……………。
“那妳想要我怎麼幫妳?”
我違背了剛剛內心裡面掙扎的千頭萬緒,以一種無機質口吻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像是遇著紅燈停下來的摩托車一樣,我在等她幫我打上綠燈好讓我前進。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心裡緊張的發慌才走到這邊來靜一靜,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我秤了秤她這句話真實的份量,究竟只是小女孩在撒驕抱怨還是真的需要我幫忙,我低著頭交叉著雙手一付考慮的姿態,視線從我前方的地板慢慢向前延伸到她腳尖的地方,我停了下來,再看了一眼她的小腿之後,我說,“這樣吧!妳聽一邊的耳機,我也聽一邊,然後妳邊彈著電吉他,我邊聽看看有沒有彈錯的地方,雖然我不會彈吉他,但是我的耳朵還可以,對聲音還滿敏感的,先聽看看妳彈的如何再說吧!”
於是我走向她,將公事包放在她的書包旁邊,撥了撥我被壓塌的頭髮,拍了拍臉頰,心裡先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讓她覺得我是個輕薄的男人。她打開了吉他的盒子拿出一把很絢麗擦的很乾淨的紅色鋼琴底漆配金色邊框的電吉他,沒有帶音箱,接著又用穿著牛仔褲的姿勢很隨意的坐到我的旁邊,多芬洗髮乳的香味似乎飄了過來,明明就是很安靜無風的微微燥熱的正中午工地現場,我卻有如即將參加墾丁春吶音樂會的小夥子,從她坐到我的身邊,右手臂輕靠著我的左手臂之後,眼前的風景突然變成一片寬闊的海洋,浪很高,風很涼,心裡還帶點高中生畢業旅行般纖細的緊張。
她拿出了耳機,一個直接放進我的耳朵裡,一個則放進她的,我整理了一下身體擺放的位置,肌肉還有點僵硬,可能是剛才騎車騎太久了,我試著這麼安慰自己。
她拿出線控,按下PLAY鍵,音樂便開始在兩人的耳朵間流竄。
開頭就是電吉她的獨奏,單一和絃的刷弦,第二拍之後女中音的主唱接了進來,是一首日本搖滾,感覺很熟悉的音樂,不知道曾經在哪邊聽到過。這位青春無敵的少女的雙手也沒閒著,從主唱出現的瞬間便接著彈奏,纖細的左手手指可以在前端指間看到許多練習過度的傷痕,想必是真的很愛這個樂器吧!否則像這樣年輕的世代,不應該存在那樣的手指與光滑白淨的指甲。右手不停刷著弦,綁在手腕上的白色幸運帶也跟著飛舞,像是一隻白色彩蝶般隨著音樂開心的飛翔著。由於只剩右耳朵能幫她辨別哪裡有彈錯,我必須很專心才可以,感覺像是走進了喧鬧的夜店卻必須帶著國文的模擬考卷般,必須要先考完試才能跳舞,卻又一直被熱鬧的氣氛所吸引。
音樂結束,我澎湃的心久久無法平息,像是真的去春天吶喊搖完頭一樣,呼吸的速度頓時變的不規律。
“怎麼樣?好聽嗎?這是日本漫畫改編…………”
“NANA的主題曲:glamorous sky,魅惑天空,是由中島美嘉主演的電影,也是由她主唱,電影改編自漫畫的前六集左右,所有的劇場佈景全部試著將漫畫裡面的一切原汁原味重現,包括角色的選配,服裝的定案,全部經過導演親自徵選,漫畫家矢澤愛親自督導,所有演員在做完造型之後長相與氣質都有九成與漫畫裡面塑造的形象相似,中島美嘉由於歌曲的風格及亮麗的外型很適合漫畫裡面大崎娜娜的角色,因此是最先被選進拍攝這部電影的主角之一,宮崎葵飾演另一個主角小松奈奈,兩個同年齡同名字的可愛女孩發展出了一段由愛情親情友情交織的的東京夢想故事,當然最重要的是裡面的音樂元素,主角大崎娜娜與三名男子所組成的樂團BLACK STONE是走搖滾龐克的路線,所以美嘉改變了一下她原有的唱腔,試著去詮釋漫畫裡娜娜對音樂灌注的熱情與充滿磁性桑啞的聲線………這首歌我也很喜歡。”
她的表情似乎充滿著訝異與驚喜,像是去日本Hello Kitty樂園玩,明明離園口還有一百公尺遠卻因為看到那隻可愛大貓而忍不住想尖叫卻猶豫著該不該叫出聲音來這種幼稚的表情。
“啊!!你居然知道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其實我擁有整套的NANA漫畫全集,以及她的周邊商品包括卡通.電影.所有相關的CD及相關的採訪簡介,在當初收集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一個跑工地的人到底對這些日本賺進大筆外匯的東西這麼了解究竟有什麼用,可能只是單純的感動吧!或者也可以說是某種移情作用。
我喜歡音樂,所以我去學它,去接觸它,雖然沒想過要因為它而賺錢卻也不想放棄它,看著周杰倫的成功,我就又會多練點鋼琴,聽到大陸2006超女亞軍譚唯唯的歌聲我就會再重新練練美聲,我知道我不是也不能靠這個行業吃飯,因為我樣樣都懂卻樣樣不精,只能在大學畢業當玩兵之後乖乖地回到家裡試著準備接下父母的事業。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我從來沒有逃過家,沒有翹過課,更不可能在高中的時候就有錢可以花錢買樂器。我很乖,至少在父母心中我是個很乖的小孩,我努力的考上了不錯的高中跟大學,我努力的學習我的專業,只為了給父母一個交代,但是父母從來沒有在我的音樂路上給過我一個交代,我的每一場音樂會沒有一次他們有參與過的,他們只是一味的以為鼓勵我搞音樂我就不會專心唸書,其實他們錯了,在十年前的我不成熟的心靈裡面,也只是想要一點點對自我決定性的方向上面的尊重而已,但是他們卻不知道,也從不試著去了解。也許就像這位美少女的父母一樣吧!但至少她有勇氣挑戰,她有勇氣面對自己所選的喜好,去捍衛它!儘管是用翹課的方式,躲在沒有人的建築工地角落默默進入自己的音樂世界,在這裡可以很安靜,很安全,沒有人打擾,直到………她今天遇上了我!
“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嗎?”她的眼睛瞪的極大,像是想把我整個人都裝進去似的。”妳可以叫我奶茶,”我說。
“那我就叫巧克力!!”她笑的很開心,似乎很喜歡我的名字,我打開公事包拿出了剛買的冰過的一瓶飲冰室茶集的綠奶茶分給她喝,她也拿出書包裡的多芬(DOVE)巧克力與我分享,兩個人就這麼將就著用了簡單的中餐,我並且陪她練習到了下午兩點,終於到了她必須回到學校裡面的時間了。
“今天很謝謝你!奶茶!”
“不用,我也很開心有個美女陪我度過無聊的中午休息時間!”
“哈!你說我美嗎?”說完她便自顧自地掂掂腳尖,左搖右晃地將自己全身環視一遍。
“只是………下次可不可以不要穿這麼短的裙子,我有好幾次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哪裡!”
“這樣………會很短嗎?”說著,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裙子,還不自覺地拉起裙擺。
“喂!快曝光了啦!”我邊用手遮住眼睛邊吼著。
“放心啦!我有穿白色的安全褲啦!!想看………給你看啊!”
說完她真的將裙子整件掀了起來,在我視覺的殘像上面只留下一團白色而模糊的東西,對於這個世代的小女生,我真的不敢恭維,完全不知道她們到底在想什麼,先是留著一頭超級長髮,又把制服短裙改的超短,上課時間不上課跑到危險的工地聽什麼龐克音樂,坐又沒坐姿,腿那麼開完全不怕蟲子會跑進去嗎?雖然是………真的很正啦!!
後來我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她,要她表演結束之後給我個電話,”下班之後一起去吃個飯吧!”我以很世故的聲調這麼對她說,她只回了我一個鬼臉就走了。不過那也無所謂,小妹妹而已。
可是當天結束她真的沒有給我電話,我等了一天兩天,一個星期,全都沒有回應,每天看著手機期待會有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過來,可惜每次興奮地接起來的,要不是說有台灣好茶的電話,要不就是什麼銀行問你要不要借錢之類的,突然發現台灣無聊的電話還真多,不過,神奇的事情竟然就在一個月之後的今天早上發生了！
在我進辦公室上班不久之後,那時我正準備泡我的早餐奶茶,手機的簡訊聲響起,我按下閱讀的按鍵。
“你好!奶茶……我是巧克力!還記得我嗎?好想你喔!我終於買手機了喔!這是我的號碼,09XX530451我想你是唯一!你該不會忘記我了吧!忘了我我會很想哭喔!@@.....對了我剛跟我媽說我之前遇到一個很好的人,我喜歡上他了,你是我的初戀喔!你幾歲了啊!想不想跟我結婚呢!我已經十八歲囉!還是個處女呢!如果你要跟我結婚的話,趕快打電話給我吧!”
我把立頓紅茶包放進我的馬克杯裡,思緒正像是從杯子裏裊裊上升的蒸氣,軟綿綿的飄散,我突然想起了跟巧克力一起聽歌的時候她不規則又隨意擺放的雙腿,時不時也跟著節奏輕敲地板的白色球鞋,在按完她的手機號碼之後,接著我輕輕地按下綠色的撥出鍵。
“我想……我快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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