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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關於九七那年的記憶,我是有點模糊的,只記得,在我生日的那天,我收到了一個鉛筆盒,三角形長柱體盒身,邊角倒圓,金屬銀色的外殼顏色,蓋子跟盒子本身是屬於那種”扣摟”一聲就蓋起來,再”扣摟”一聲就打開的那種,我特愛玩弄那種聲音,並打著我喜歡的節奏,在上課無聊的時候,它是我唯一又簡單的音樂來源。
    送我這鉛筆盒的人,是個女孩子,是我當時的女朋友-千千,她是我美麗又心碎的初戀,處女座的她跟魔羯座的我就像兩塊密合的剛剛好的吸鐵,靠的越近,吸引力越大,最後就黏在一起了。我們在學校裡是同一個社團-管樂社,俗稱”管垃圾”,在當時是學校最大、人數最多、資源最豐富的社團,雖然後來被合唱團幹掉了,社運在我們這一屆正是到達頂端又向下滑落的時期,不知道這與我跟千千的分手,有沒有任何關係。
    有人常常說:男孩子都是喜新厭舊的。我想,是存在著這種人,但那人絕對不會是我,因為我是屬於”喜新念舊”那種浪漫多情的男子。ㄟ~~~可不能說我花心或者是濫情喔!這我可是不承認的。但是……如果有人強逼我承認的話,我是懶得去否認的。
    其實千千也不是我的初戀,她只是我的初戀情人,可別搞錯了,在我個人理性邏輯的思維裡,初戀與初戀情人甚至是情人,三者都是不一樣的,初戀情人是第一個有在一起的情人,初戀則是第一個我喜歡到死的女生,至於情人的定義那就複雜的多,看是要從心理生理來分,還是從交往程度來分,還是以號碼排列或是地上地下來分,這實在太難解釋,但我知道這在我的腦海裡絕對有清晰的脈絡與關係可尋,不會比金庸的武學流傳相承還複雜。
    我的初戀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就發生了,俗話說「打情罵俏」,又說「打是情、罵是愛」,還說「近水樓臺先得月」,雖然我是沒得到月,但是我的初戀情懷就是在打打鬧鬧中越打越濃烈。記得她是與我比鄰而坐的小女生,小學的時候為了讓男女生有正常的交往認識,一般都是一男一女坐在同一張桌子,然後女生都會很壞的在桌子中間畫一條線,警告男生不准超線,這畫線的動作就像小女生的矜持與男女授受不親的現代板,女生越線了合理,代表她大方,男生越線了就要被揍,因為他越界到了女生的地盤,又或許說男人生來就有想欺負女生的野望,所以那些故意越線然後跟女生吵架打翻天的也所在多有,一般這種人都是調皮的臭男生,不然就是這小男生已經喜歡上長久坐在她身旁的這個女生了,不知如何與她親近,與她熟悉,只好用這招 “打來打去”的方法,看能不能打出些情味兒出來。而我,卻恰恰不屬於這類型的男生,說來慚愧,我小學時從來不把女生當女生看,什麼勾肩搭背、交換便當、摸摸頭髮、按摩肩膀,我從來就不會覺得難為,雖然有些女生也是不習慣啦!我也是被揍了好幾次才覺得男女生該有些分別才是。
    坐在我身邊的女生叫做”莊翎”,我始終覺得這名字好聽的很,婉約之中又充滿一股靈氣,一種比一般女生聰明伶俐的感覺,事實上我判斷的一點都不錯,只差了個有股暴力傾向,我是被揍了之後才發現。
    也不過是一節下課,上課中睡著的我,右手擺到了禁區的位置,晃阿晃的,正當是迷迷濛濛的時候,忽然一陣皮肉的刺痛令我猛然驚醒。
「你找死阿!超線了啦!」
「喔!神經病!人家在睡覺耶!超一下是會死喔!」
「對啦!會死啦!你怎麼不去死一死,上課偷睡覺,手走開啦!」
「喔!煩耶!神經病!」
我心中是一陣不爽,只差小時候不會罵髒話而已。反正現在也睡不著了,在我正想起身去尿尿的時候…….
「莊翎……你看……..我跟你說喔…….」
「恩恩……哈哈……..真的嗎?」
    三姑六婆全都到齊了,又開始她們”史努比”研討大會,不論是哪裡新出了史努比的玩偶、哪裡的玩具便宜,她們全都曉得,真是天才耶!女生就是女生!一聚在一起就是聊一堆跟可愛有關的話題,突然……..莊翎也超線了……
「ㄟ……你超線囉…..」
「幹麻,你沒看到我這邊人多啊!借一點空間是會死喔!」
「對啦!對啦!會死啦!你怎麼不去死一死!」
「ㄟ…..你這個男生怎麼這麼沒禮貌,隨便叫人去死一死,真是太過分了!」
「怎麼樣,學你的呀!不然你想怎樣,咬我啊!」
「你以為我不敢是不是,你別以為女生好欺負喔!」
「哎呀!!少來了,你們這些小女生最沒………..」
我的話還沒說完,她居然真的朝我的右手臂咬了下去!
「啊!!!好痛……..痛…….」
我痛的差點沒摔在地上打滾,她的齒痕深深地印在我右手的前臂上,看起來只差沒噴血出來。
「你敢咬我,我揍你……」(男生是不會說要報告老師的)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你一下我一下的打了起來,身邊的同學全都跑過來圍觀,教室一下子熱鬧起來,畢竟從來沒發生過男女生互毆打架叫囂,卻又如此勢均力敵精采萬分的,我的身上瞬間多了許多皮肉被捏的糾結瘀青的痕跡,而莊翎的身上是多了許多看不清的掌痕,那是我與她的不知道第幾場卻是最精采的最後一場打鬥,因為在那天中午午休之後,我愛上了這個寧死不屈、痛死不掉淚的女生。
    記得我的最後一發攻擊是谷盡我的全力,朝莊翎的肚子狠狠的一腳正踢,她被我踢的飛出了原本戰鬥的範圍,跌在走道邊,手抓著肚子,面部有些扭曲,淚珠子在眼框邊打轉,幾乎全班的同學都鴉雀無聲地看著我們,一切似乎都結束了,畢盡男生的力氣還是比較大,雖然,在我的心底深處泛起了一陣憐惜,這一踢實在太重了,重到不該讓女生來負荷,甚至也沒有幾個男生能接受得了吧?我想。而就在我以慚愧的勝利、冷酷的憐惜的表情想把桌椅回復原狀坐下的瞬間,她突然兩手撐在桌子上,藉著這反作用力,雙腳跳躍,朝著正在收拾殘局的我一個突襲,這招實在有其精妙與難以預測的威力,誰能料到一個穿著裙子的女生能不管曝光的問題,給予一個才剛給予自己致命一擊的男生,一個中段的雙腳跳躍飛踢呢!?在全場的一陣驚呼聲中,我被踢飛到走道的另一端,越過了一組桌椅撞向了牆壁,而這樣的慘狀還不能稱作結束,因為她後續的追擊就是把我包圍在牆角的一陣猛攻,我的身上有多到數不清的無數的她的腳印,直到老師來上課了,同學們一哄而散,她也停止了攻擊狀態,慢慢地回到歪斜的座位上坐好,像是沒發生什麼似地拿出課本,我知道她或許在享受勝利,但是我不在乎這場戰爭到底是誰獲勝,我還是在想剛剛我踢她的那一下,她會不會還在痛,我腦裡一陣呆滯,連剛剛被狂猛攻擊的痛楚都似乎被刻意遺忘,我知道,從此以後,我必須讓她贏,我不想再有傷害人的恐懼感與愧疚,這種心理上的痛楚比雙腳騰空飛踢還要厲害上千倍。
    午休了,班上一貫地安靜,只剩值日生在忙著擦黑板與收垃圾。莊翎似乎很累,她趴著沒兩下子已經熟睡了,我趴在她的身旁,她剛好面朝著我,我倚著她呼吸的節奏感受漸漸淡去的愧疚,我以後再也不能這麼揍她踢她了,她是女生,她真的是一個女生,頭髮黑黑長長的,身材瘦瘦的,靠近點與她一起呼吸還聞的到女孩子特有的香氣,遠一點看她沉睡的模樣有不同於醒著時的溫順可愛,她是女生,我要疼惜她,我要對她好才對……..
    就在一陣無聲的抱歉中,她轉了方向,這下子我見不著她的臉了。
「啊…….」
我心裡嘆了口氣,有一種小小的可惜在深處擴散。
「如果升上五六年級,我們分班的話,我就再也看不見你睡著的模樣了,那彷彿小公主蘋果般的臉頰,靜靜地等待王子的親吻與摘取,這個調皮的小公主啊!」

    
                                  (二)

    接下來的日子,我懵懵懂懂的還記得,我們再也沒有打架了,除了是因為老師在四年級的時候把我們的座位拆開,不讓我們繼續坐在一起,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再還手了,大家都知道,一個銅板是敲不響的。
    其實我是多麼的不願意與她分開坐,但是男孩子原有的自尊心,讓我放棄了午睡時靜靜看著她的美麗時光,雖然坐的遠的時候,我依然在午睡時不顧一切地回頭悄悄瞄著她,但是你知道的,那很累……睡醒之後脖子酸到不能動的經驗我可是豐富的很。
    日久生情的三年級跟遙遙相望的四年級都過的很快,我五年級時考上了節奏樂隊班,在當時是號稱全校僅次於資優班、稍高於合唱團班的優質班級,這三個班是集全校最有才華又最聰明的學生組成的。在我考上的那天,興奮的從音樂教室跳了出來,哼著小曲,在走廊上又跑又叫,直到發現現在是上課時間,四周一片讀書聲,我才放輕我的腳步與音調,而即將離別的惆悵也悄悄地走近我的身旁。
似乎是一種無限地哀傷,隨著無奈的擴張一直延伸到走廊盡頭那片黑暗又孤獨的角落,我經過了中庭花園,忘了是怎樣的季節、是怎樣的氣候,花園裡不見花朵,只看得到稀疏的幾株小樹在圓形的花圃旁搖擺。明明不是黃昏,為何眼前一片昏黃;明明剛剛才興高采烈的活著,為何現在卻像欲死的病人般,脈搏噴張的異常緩慢,呼吸跟著樹影的搖擺是越來越停滯,那胸口微微的糾結,是面對新學期新生活的情怯,還是捨不下、忘不了那午後美麗的歲月,原來,心痛的感覺,我比別人早了許多年;原來,失戀的滋味,我比別人提前體會,在還沒有相愛之前,我心痛………而且失戀………。
冷鋒過境,明明是夏天,我的心卻止不住顫慄,回到了教室,我默默無語。
「怎麼樣?聽說你應該會上喔!」
莊翎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不知道如何回應。
「嗯……應該吧!我的鋼琴老師跟……跟監考老師…..很熟。」
「那就好啦!幹麻一副臭臉,想不到我們大雄除了會打女生,還有音樂的天份呢!」
莊翎一如往常般嘻笑著。
「你這傢伙……」
我勉強擠出點笑容,也一如往常般地朝莊翎揮了一掌過去,但這掌最後卻是沒力似地停在想躲開的她的頭上。我摸著她的頭,認真地說:
「願神祝福你,祝福你平安、喜樂,祝福你……」
    也許這是我第一次冒充基督教徒,假借神的旨意所許的願望,不知道回家會不會被三太子處罰。
「也願神祝福你,祝福你學會男人般的堅強,女人般的溫柔,作隻人見人愛的大熊,呵呵…..」
    她模仿著我的動作,說完在我的頭上拍了一下,然後就跑開了,我想,這次還是她打贏了,但這最後的勝利,我心甘情願地給她,我知道我們都還小,我知道這只不過是短暫的相聚與別離,我知道在未來我們還是可以相見,但誰能成為她的王子呢?我沒有把握,我不能給她一個吻,甚至任何有關未來的承諾,我只能給她”打一下”,至少,我可以給她打一下………。
    四年級下學期的最後一天上課,結束了,女生們互相擁抱含淚離別,男生們彼此告解誰在教室裡作了最多記號、誰在哪裡黏了口香糖、在哪面牆角刻了字,老師則被一些學生包圍著要簽名送花什麼的,我則是坐在原本跟莊翎坐的位子上發呆,把當初打架之後又喜歡上人家那最蠢的一天好好回憶一番。
「ㄟ……死大雄,你在幹麻?」
她走了過來,身後不知藏了什麼。
「嗯……沒有阿,在想當初被你虐待,痛死了…..啊啊啊~~~~~。」
    我的話還沒說完,左手臂又被她狠狠擰了一下,跟以前一樣的痛。
「你真的是恰北北ㄋㄟ……」
「哼……誰叫你到同班的最後一天都要欺負我…….哼…….枉費我對你這麼好。」
「有沒有搞錯啊!你哪個時候對我好過?你看看…..你看看…..。」
    我指了指身上無數被她擰過的痕跡,像是一場場戰爭的巡禮與回顧,特別是吵的最兇的那天,那留在我的右手臂上深深的咬痕………其實,我當她是種吻痕,是種讓自己嚐到愛情滋味的證明,是種特別的榮耀,因為全班只有我有。
「嗯………」
她支唔著不知如何回應,似乎也發現這戰爭的遺跡多到令人吃驚的地步。
「嗯………多打你幾下你才會記得我啊!」
    這句話她說的有點小聲,有點心虛,但我耳朵裡可是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又舒舒服服一片坦然。
「這理由還真不錯啊!這種事哪有用打的,你真的很天才耶!!」
「好啦好啦……對不起嘛…..」
    這是她第一次跟我道歉。
「不過……你看,我有準備分手的禮物喔!」
    說完後她突然興奮地把一直藏在身後的禮物拿了出來,而我還呆呆地在想她剛剛有沒有說出”分手”這兩個字。
「你趕快打開來看,看看我這個道歉夠不夠份量…….這禮物也是恭喜你考上樂隊班的唷!」
    天曉得這時聽到”樂隊班”三個字有多麼令我難受。
    這禮物小小的,不大,外面用史努比圖樣、白色底的包裝紙包裝,我輕巧地延著黏貼的地方撕開,怕把它弄破,裡面放了個用透明塑膠袋裝的一個粉紅色鉛筆盒。
「ㄟ……我是男生耶……怎麼……….」
「怎樣…….你敢有意見嗎?你看他多可愛啊!盒子上還有隻史努比喔!」
    我話還沒說完又被她擰了一下,但心裡可是有股酸酸綿綿舒坦的感覺。
    鉛筆盒不大,上層蓋子是白底粉紅色,還有些可愛的圖樣,下層就全是粉紅色的,打開盒蓋,盒內會拉起一層看起來像放鉛筆或尺的淺槽,此時整個鉛筆盒看起來就像藏寶箱一樣,會令人不禁開始構思該買什麼文具又該把它們放在哪些位置,然後蓋上盒蓋,以完美精緻的盒身好好珍惜,我非常喜歡這看起來像女生專用的鉛筆盒,不只是因為她的美觀與細緻,更因為她是莊翎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怎麼樣,喜歡嗎?」
「我怕以後會被人家笑,說我用粉紅色的鉛筆盒,跟女生一樣。」
「什麼被人家笑,這是我選的耶!以後誰敢笑你,我幫你揍他…..」
    她突然神色有股猙獰,我看著看著不禁笑了起來。
「幹麼………笑屁啊!有什麼好笑的。」
「沒有沒有,我是想說,這鉛筆盒我真的很喜歡,謝謝你!」
    她興奮地手舞足蹈,兩手抓著我的左手臂說:
「真的嗎?真的嗎?真是太好了,我真有眼光,就知道你會喜歡她的。」
「是是是………我會喜歡她的。」(我會喜歡你的)
「嗯……那你要用它一輩子喔!」
    她瞪大眼睛認真地對我說。
「好,一輩子,我會用它一輩子,我會珍惜它一輩子。」(就跟珍惜妳一樣)
    她笑著笑著,眼中似乎閃爍著水光,在我給完這不知道能不能實現的第一個”一輩子的承諾“之後,大家各自離開了教室,離開了學校,在來不及目送彼此離開的情況下,小學四年級的生涯到此草草結束,而小學到國中的回憶,全由這個鉛筆盒支撐著喜怒哀樂。
打開鉛筆盒,可以發現一張莊翎和我的合照,她捏我捏的高興,我的表情則是委屈地承受,或許是裝痛吧!這是一種願打願挨的默契,我稱她為緣分,直到……國中畢業時,我離開學校放在座位上忘了帶走,這緣分也才悄悄地裝進了記憶中的鉛筆盒………唯美、夢幻的粉紅色。


                              (三)

    公車搖晃的厲害,應該是快上福和橋了,我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公車依然塞滿來自不同學校穿著不同制服的一大群早起上學的學生,而我是其中比較幸運的一個,因為我有位子坐。自從上了高中之後,每天早起趕公車已經變成一種晨間運動,而趕上公車還不算什麼,最厲害的是上車之後雖然沒位子坐,但能夠找出誰等等就會下車然後站在他的身邊,等到他一下車,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坐上這個位子,當然有時候運氣也會不好,站了整個早上都到學校了,眼前這個人還睡的頗為香甜,那也就只能怪自己沒眼光又運氣不好囉!
    車子轉個大彎之後停在上橋前的最後一站,等待上車的學生還真不少,車上已經有八分滿了吧!可惜苦命的學生還是必須上車大家一起擠,不然再等下一班車,到了台北市塞車的時間,上學鐵定會遲到的。此時,我特別高興我有位子坐,雖然身旁的人不時會擠到自己的肩膀,但是我可以安安穩穩地在車上享用我的早餐,因為車子上了福和橋之後,兩旁種滿植物的河濱公園與遠天台北盆地周圍的小山,還有橋下見不了源頭、望不到盡頭緩緩逝去的淡水河,三者所交織的一片青蔥翠綠的景緻,是我覺得在城市中最沁人心脾、抒人胸懷的美景,在橋上短短的十幾分鐘早餐時間,是我覺得一天當中最浪漫的時光。而在九七年秋天的某一段如此浪漫的時光裡,一個讓我了解什麼才是幸福的女人,在擁擠的公車上,被我發現。
    她烏黑的頭髮綁個小馬尾留到肩膀,穿著短裙右肩背著書包,看得出來她很瘦,似乎是很勉強地隨著公車搖晃的節奏搖晃,還不時地推高眼鏡,有很美的鳳眼,小挺的鼻子,微厚卻不大的嘴唇,下巴的弧線很特別,搭配臉型跟眼鏡,其實她可以算個普通人,普通美的女生,但是我知道,她笑起來的時候,像天使…..。
    其實不是第一次注意到她,在前一天下午社團團員大會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女生,很特別,雖然………也不知道是哪裡特別。
    團員大會的氣氛異常令人難受,不少學長姐與幹部不停痛批社團內部的許許多多問題,包括團練的遲到,加班練習的不認真等等,每個人的頭都像放進蒸籠的包子,轟隆隆地不停發燙,只敢一直待在座位上,任何的走動交談都會使得場面突然緊張起來。但是似乎有兩顆包子不在被蒸熟的行列裡面,一個是昏昏欲睡的我,一個是在會場後面跟社團教官玩躲貓貓遊戲的她。很難想像,在一個如此緊張的氣氛之中,還有人有心情玩遊戲,特別是找教官玩躲貓貓,她一下子躲在牆後面探出頭來對教官作鬼臉,一下子跑到柱子後面對著教官嘻笑,或者快速地跑到教官面前打教官的頭又快速地逃跑,還好我們的教官是當時全校最年輕、個性最隨和的教官,不然我想她應該會被記個危害公共秩序、戲弄師長的小過吧!
    她俏麗的小馬尾隨著奔跑的腳步有活力地跳躍著,就像現在公車裡搖晃的節奏一樣,雖然擁擠的空間與累人的固定站立姿勢使她暫時失去微笑,但我知道這個女生跟昨天那個跳動的包子是同一個人,雖然我心裡不停納悶,為何進了社團一年都升上高二了,直到今天才發現團內還有這麼一個特別的女孩。
    這次浪漫的早餐,似乎多了些驚奇與疑問,為什麼搭了一年的公車直到現在才遇見她呢?難道她是剛搬到這附近嗎?許多疑問一一湧上心頭,滿嘴的漢堡是越嚼越慢。
    大家都知道,兩個明明都在同一個團體卻彼此不熟的人,在密閉的空間裡相遇時,場面其實多少有些尷尬,此時四隻眼睛互相注視的我們,就正陷入了一種打不打招呼的矛盾之中。打招呼,似乎沒那麼熟;不招呼一下,又像是不太禮貌,偏偏我又坐著她站著,我是男生她是女生,我早餐擺在大腿的書包上還沒吃完,而她正被人群擠的臉色蒼白。或許是有些默契吧,我們彼此相望後,似乎各自用眼神告訴對方:我看過你了,知道你是社團的人,然後就又若無其事地望向別處,好像我們已經溝通過似的。也就在這幾秒的心領神會之後,我加快了吃早餐的速度,因為在我的心底,興起了一股想認識她的念頭,無法言喻地想跟她說句話的衝動,就當作是,某種不知名的緣分,從昨天我注視著她嬉戲的模樣,那天使般的笑容便開始蒸發我蠢蠢欲動的思念。
「妳是……千千…….嗎?」
    早餐吃的太快,肚子太飽,有點想打嗝。
「嗯……..。」
    她看著我輕輕點了下頭。
「你知道我是……..誰……..嗎?」
    糟糕,越來越想打隔。
「嗯………。」
    她依然只是輕輕點個頭。
「我就是銅管吹”巴里東”的…….那個那個…….別人都叫我……大雄…..。」
這自我介紹真是遜。
「嗯…….我知道。」
    她終於開口說話了。
「你要不要…….坐……..噁~~~~~~~。」
    糟糕,糗了,這嗝真大聲,真是……….尷尬………。
「做??什麼??」
「嗯,我說,你要不要,坐我的,位子……。」
「不用了,謝謝。」
    她此時給了我一個體諒的微笑,而我卻無法原諒自己的失態,跟推銷座位的失敗,難過………怎麼第一次談話竟然是這樣子。唉!!!
    公車在到達學校的同時,來了個緊急煞車,止不住的慣性作用,站在車上的人全都往原行進方向晃蕩過去,當然包括正準備下車的我與她,根本不及細想,我已一手將她輕輕摟住,一手強壯安穩地拉住門邊鐵桿,或許就這麼兩秒吧,害羞的她已忍不住,在公車後門剛甩開的同時,飛野似地跳出車外,連聲謝謝似乎都凍結在微冷的空氣之中。我在車上呆住,差點忘記下車,有種討厭自己好像被人討厭的感覺,刺刺的,明明人家就是好心說...........。
    

                               (四)

    甩甩書包,我知道今天上課的心情不好,放學了,又得坐上那擠死人不償命、速度像是在賽車般的公車。
「X的咧!為什麼老師上課可以這麼無聊,碎碎念像是在念經,簡直是在考驗我的意志力嘛!」
「ㄟ.......你哪有什麼意志力啊!還不是照睡、還狂睡咧!你說,下午午睡之後到放學我去你班上叫你一起回家之前,你有醒來過嗎?」
    宏國斜著吊吊的雙眼故意睥睨著我,再加上那好笑不好氣的口吻,我當然是晃頭晃腦故作輕鬆狀地馬上回嘴。
「還不是老師上課太無聊........,哎呀,我跟你說啦!那些書唸的很多很深的碩士或博士,我承認她們是也許很強啦!就像我們那些物理、化學、英文、數學......等等的老師一樣,她們難道不強嗎?不強怎麼能畢業出來教書,可是書唸的多就不見得會教啊!你看現在全校的前幾名哪個不是書呆子,書呆子就是出了名的有知識、沒常識;有天才、沒口才,整天埋在自以為是的書本之中,不接觸外界豐富的訊息,最新的流行資訊,頭腦哪裡會有進化,跟學生哪裡會有相同的興趣跟話題呢!?不是要所有老師都跟學生一樣做相同的事,而是老師必須要去了解學生正在街觸怎樣的人事物,而不是以她們過去時代那種單純的念頭,就是『學生就是乖乖唸書就對了』這樣子一句話跟輕率的態度就忽視學生內心的感受,因為每個人都有感情的問題、家庭的問題、朋友之間的問題、還有生活費永遠不夠用的問題........這些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影響學生上課的心情啊!」
    我霹靂啪啦地說了一堆。
「去你的上課心情ㄌㄟ.......!」
宏國狠狠尻了一下我的頭。
「最好是上課睡覺然後理由一堆啦!老師上課很沒內容嗎?」
「不會啊!只是不會表達,聽起來就很無聊。」
「你的家庭有問題嗎?」
「嗯........沒有........除了一個在念爛高職,個性又像流氓的弟弟........。」
「那我跟你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啊!除了國三在準備聯考時同時喜歡上校花,然後一起在教室後面唱哀傷的情歌宣洩把不到妹的情緒,然後又很帶賽地跟你念同一間高中,沒事會被你尻頭尻到笨,越尻越想睡而已。」
    宏國又重重地尻了一下我的頭,這次真是痛到我不得不驚叫出來。
「X的........我跟你是有仇喔!打這麼用力!」
「好.......我再問你,你感情有什麼問題嗎?女生在你面前不都像男生一樣被你損嗎?你有喜歡的人嗎?」
    宏國已經氣到講話有點在喘了.......。
「嗯................。」
我頓時啞口無言,突然想到今早不小心摟上的小蠻腰,那滋味似乎不錯,滿有女人的感覺,我不禁將手掌朝鼻子靠近,深深地吸一口氣,雖然我知道是不會留下任何息氣的,直接想像當時彼此的心跳聲還比較快,但凡事都”聞一聞”是我的怪習慣,特別是吃東西的時候。
「你幹麼?神經病喔!幹麼自己吸自己的手然後一臉施施然、怡怡然的樣子。」
「我不是在吸啦!你是白痴喔!是在聞啦!」
「你才白痴啦!是在聞什麼啦!剛剛大便沒洗手囉!?」
「神經........誰像你沒洗手,我可是很注重衛生習慣的人耶!」
「唉!好啦!我不跟你喇賽了,再不走,等會兒公車上的人會擠爆你喔!」
「擠爆我最好啊!這樣就可以貼到美眉的屁屁,不然就酥胸啊,還能從她們抬起手臂抓著公車上握把時,短袖制服腋窩處露出的空隙看她們內衣的形狀、顏色!厲害吧!」
    嘿!我驕傲地越講越大聲,邊笑還邊模仿女生曝光時的動作,渾然不覺身邊多了許多異樣的眼光跟鄙視的眼神。
「ㄟ........好了啦!別人會以為你是變態啦!要變態回家再自己去變態,不要在這時間害我啦!人家會以為我跟你一樣耶!真糟糕,名聲都要被你搞壞了。」
「別擔心啦!等等我罩你,不會被人發現的唷!」
    我拍拍胸部向宏國保證,臉上還一付驕傲的表情。
    踩著粉紅色的磚道,我跟宏國即將離開粉紅色的校園,然而,此時的我卻不知道,即將迎向我的,是怎樣的一段故事,還有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她,千千,正從前方粉紅色的社團教室裡邊走了出來,迎著午後懶懶昏黃陽光甩甩馬尾的她,令我看的模糊,卻有一種心蕩神馳,我筆直地跟在她身後轉了個彎,同時朝校門口離去,在宏國還來不及反應前..........。
「ㄟ!你是怎...........。」
(我聽不見、我聽不見...........我要認識她、我要認識她...........)
    滿腦子充斥著不知哪種念頭,身體忽然不知充滿著什麼勇氣,肌肉僵直般地催促我加快腳步趕上她,深怕追丟了,像莊翎一樣,我試著在離開粉紅色的校園的同時,向上帝祈禱...........。
「別讓我跟丟了、別讓我跟丟了...........,我要認識她、我要認識她.........。」
    天曉得家裡篤信佛教的我,每次在跟上帝求助的同時,她總是能夠聆聽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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